偏偏自己就是喜歡他的直率,喜歡他愣頭愣腦自以為是的勇敢,他的單純是自己心安的基石。 心如,剛從髮廊出來,她削薄了瀏海,髮絲也染了深褐色,雖然沒什麼大變化,但設計師說這樣會讓頭型看起來輕盈一點。 至於,好不好看……要不是身旁只有--男友小扁一人,心如不會自討沒趣的問他意見。
因為幾次交手,不管是買衣服、挑鞋子、換髮型,小扁的應對,大多脫離不了以下幾種模式,正眼不看,語氣平順的回答……「嗯」,然後逕自動作,這是他正在上網時常出現的--敷衍式。
眼神停留不超過三秒,講兩個毫無建設性的字……「還好」,這是月底沒錢時頻率頗高的--冷漠式。
滿臉狐疑不停搔頭的自問,「ㄝ……我沒有感覺……ㄝ……好像都不錯啊……」 這是小扁被逼著必須參與討論時慣用的--無辜式。
還有一種「唉喲……反正妳們女生就是只有穿粉色系,留長頭髮好看啦……」語帶輕蔑的--沙豬式。
無論是哪一種答案,心如問完後都有種悔不當初的懊惱,幹嘛要讓這具「美感植物人」評論自己的漂亮?這些問題只會突顯男友的對自己參與感的懶惰罷了。
心如並不期待小扁會說出感人至深的話,自從偷看小扁以前寫給暗戀女生慘遭退貨的信後,她早已斷了韓劇男主角台詞出現在真實人生的念頭。因為,他竟然形容對方的美,用「七天仙女下凡來,地上蓮花並蒂開……」這種小年夜去拜天公廟,才會在牆上看見的字眼。
射手座的人真的什麼證據都會留下來……
其實,心如無非只是希望,小扁說的話可以是心中期待的鼓勵或分享,即使只是幾個字也行。
像是「我喜歡」、「好看」、「適合妳」……這麼簡單就好,就足夠。如果好心一點也可以加幾個字,「我超喜歡」、「真的好看」、「很適合妳」。
要是……小扁善心大發能夠加個語助詞,譬如「哇靠……真的非常好看……我超喜歡的」那簡直就是一字不漏的標準答案了,因為那句話除了誇獎外,還有跟她站在同一個陣線的意味。 就算是說謊,都好……心如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感嘆。
但討厭的小扁除了剛才的幾種濫模式,還會說出一些讓人吐血的風涼話。
「哇……新衣服讓你的肚子看起來好大喔……月經這個月有來嗎?」「這是隆美窗簾布……還是披肩?」「妳穿那種內衣,胸部會不會灌風進去啊?」
心如曉得那些都是笑話兼實話,只是,她不認為好笑。以現在流行的模特兒尺寸,和內衣廣告女主角的罩杯,她的身材的確只能管陳設部門的女同志。面對不足並不是心如熱愛的消遣。 「難道,男人就不能學學我們說些善意的謊言嗎?」「他在那邊自滿新車的速度的時候,我能說老闆的賓士比你的國產車快多了嗎?」「矮個子穿低腰褲,腿看起來很短,我也沒嫌過啊!」「明明才做個5分鐘,還要一副很強的樣子,高潮是假的都不知道?」
一堆的疑問和抱怨,總是僅止於心中。 心如不可能因為小扁不擅甜言蜜語就不愛他,所以她錙銖必較的幫他計算,怎樣買新車最划算,歡天喜地陪他試穿了一件又一件的褲子,當然,也心滿意足的沉浸在每一秒的擁抱……而忘了需求……和誠實。 早在小扁一五一十告訴她,自己的每段情史,每次被人心碎的感覺,每個有回憶的風景名勝時,心如就明白,眼前的男人是個不懂誠實會傷人的傻瓜……
偏偏自己就是喜歡他的直率,喜歡他愣頭愣腦自以為是的勇敢,他的單純是自己心安的基石。
那個說得天花亂墜的已婚男人,曾讓心如飄在雲端,說她美,說她特別,說她是the one and only,直到他放開手,她從大氣層外摔落。聽見rickie lee jones的歌聲飄過,看見他帶她飛往倫敦的飛機;吳哥窟上空的熱氣球;普吉島越海的滑翔翼,心如伸手卻抓不住記憶的實體,直到跌落,才恍然明白--謊言再美麗,也不過是炫目的氣體……無法倚靠。
每次想到這裡,心如對小扁的要求就會降低,但,只有零跟一百的選擇嗎?不可以說點小謊,又有令人安心的實在感嗎? 女人真是有種天殺的群居炫燿習性,看著自己被商店玻璃反射的模樣,那個被削薄深褐色的新髮型配上秋風吹紅的臉,她不自覺地停下,學著設計師教她的方式再撥撥前額的頭髮。 「這樣會比較有層次」,香港口音還言猶在耳。 「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愛」,心如越看越得意。 他偷瞄一眼小扁,側著頭似乎也注意著鏡面的自己,心如還是忍不住的說了, 「好不好看?」 不等他說心如就後悔了,要小扁說句人話真是緣木求魚。「很正……」小扁毫無考慮。
心如差點把剛吸進口優酪乳吐出來,他從來沒有這麼迅速的肯定自己的新髮型。 「這個髮色比以前的更適合。」「染這麼深……你看的出來?!」心如簡直喜出望外。「廢話……我注意這麼久……」「哇靠……真的非常好看……我超喜歡的。」「這……這怎麼可能……這不就是我的標準答案……」植物人復活,絕對值得在大街上狂吻他一百遍。
「可惜,聲音太嗲……有點假」,小扁又嘟嚷了一句:「她所有的照片我都有……超正……大家都嘛在傳來傳去。」原來在心如反射的玻璃後,正撥放著當紅名模的新廣告,「哇咧……不誇我就算了……還當我的面說別的女生正。」就當心如要狠狠的臭罵小扁的同時,他又轉過頭來,認真的說:「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……我比較喜歡妳這型……」 心如愣了一下,會意不過來,這意思是我比名模更正嗎? 「……走了啦……我的車停在黃線。」小扁一點都沒理會她的遲疑。看著電視中完美比例的美女,正擺出她練習一萬次也做不到美態,心如白眼連連,卻又感到莫名的心安,她一點都不想跟狗窩有任何關聯……可是她又確定了一次,那大步的走向街角的傻瓜的生硬實話 ,真的比圓滑的謊言,動人多了…… --- END---